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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必安 中國UWC 畢業年度2023

27 June 2021

中國UWC的Brian以他獨特細膩的文筆分享他在中國常熟三百天的時光。

5月24日晚上八點,上海浦東起飛的班機飛過靜謐的夜空,伴隨著縈繞耳邊的「望春風」及「雨夜花」,平安降落臺北松山國際機場。又長又短,又快又慢的CSC生涯,也宣告落幕。
猶然記得在飛機抵達臺灣時,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島嶼迤邐的輪廓。很幸運那天萬里無雲,臺北市絢麗璀璨的燈光,襯托著圓山大飯店的「和平」兩字,讓一切都顯得格外明亮。隨著兩行淚漸漸浸潤被N95覆蓋的臉頰,當時的自己,只想在心中向世界吶喊:我們終於回家了!
回想踏上土地的剎那,除了遊子重歸島嶼的感動,更多的是一種緩緩溢出的不真實感,彷彿自己過去一年經歷了很多,卻好像什麼也沒經歷。還記得抵達臺灣之後,好多朋友傳訊息,問我在常熟的經驗與故事,而我只是半認真、半開玩笑的回答:「我也不知道過去一年到底經歷了什麼」。回家之後,自己仍然無法為漂泊的一年勾勒出一個清晰明確的輪廓,像在大夢初醒後的不知所措,或是清晨大霧的朦朧不清。
韶光荏苒,歲月如梭,三百天如一日。過去一年中,大多時候似乎都被忙碌的日程、倉促的生活所填滿,幾乎沒有佇足歇息,好好深呼吸的機會。尤其常熟作為最看重課業,競爭最為激烈的校區之一,搭配今年一元化的學生組成,步調更顯得格外匆忙,甚至衍生出「過一天,是一天」的生活哲學。
回顧過去的生活曲線,常熟的一年就好比數學的圓周率:π的兩豎象徵課業與課外活動、工作與放鬆等生活不同面向的取捨及平衡;上面的一橫則代表生活的沈重和豐富,在CSC的相互矛盾及有機統一。然而,儘管有時大笑,有時疲累,有時焦躁,時間依然像3.1415926一般向前推進,無限循環,且無法掌握。換言之,在地的中國學生將「捲」作為學校的代名詞,泛指「人類社會在一個發展階段達到某種確定的形式後,停滯不前或無法轉化為另一種高級模式的現象」,像是在轉輪上持續奔跑的倉鼠,目標、意義不明卻得不停往前,直到滾輪停下來為止(百度百科《网络流行词“内卷”》)。
以上是對常熟最直觀的印象,也是最表面的解讀。
其實,常熟的生活其實既單純又複雜,除了「捲」,更多的是在時間的夾縫,還有內在與外在的種種矛盾與衝突下,如何掌握自主權,進而「Make your own CSC life」。客觀來說,過去的一年是精彩、豐富的,也經過不同養分的飽和,在自己身上產生了特殊的化學反應。以物理學來說,白色是光譜中一切顏色的總和。過去的一年就好比不同色彩漸漸的交疊、豐饒,最終匯集成淡淡的白 —— 看似純潔如玉,卻飽含著無數的養分,無數的經歷。但發覺其背後的意義與價值,需要不斷地挖掘與反思,才能從三菱鏡中,看到白色背後的彩虹。
一開始在撰寫Reflection的時候,時常刪了又刪,從一片空白到沾滿墨水,又從滿面的文字變回空虛的白紙。好像有很多的話想說,有很多的事情值得反思,但儘管站在時間的制高點上,一切思緒似乎還是混濁的。從八月毅然決然的別離島嶼,九月的SLP,十月、十一月的麻痺,十二月聖誕假期,二月的農曆新年,三月的迷惘空窗,四月的磨合,五月的告別與啟程,一切在經過與同學的梳理與醞釀之後,大概可以概括為驚恐期、低潮期、觀察期與穩定期。
以下是我嘗試理清自己的狀態,梳理一年的經歷之後,所整理的Reflection。有些地方推翻了去年所寫的版本,以今年嶄新的經驗與視角,解讀過去的一年。全篇8429字,閱讀時間約20分鐘,或許有些冗長,也可以讀完開頭之後,直接閱讀結尾 <常熟之於我>。
<驚恐期&低潮期> 從島嶼到島嶼,從麻痺到低潮。
相信很多即將前往或即將申請UWC的學生,都曾經花了好幾個晚上,坐在電腦前觀賞YouTube的vlogs,欣賞無數的外國臉孔,紀錄他們多采多姿的生活。那是一個何等精彩、何等美好的世外桃源啊!那裏的生活只有笑容,沒有煩惱;只有愛與包容,沒有恨與衝突;只有和平與可持續發展,沒有不平等與不公。他們在踏入學校的那一刻,就開始擁抱彼此。UWC價值也以多樣的形式呈現,每天有不同的活動,慶祝校園生活的豐富與多元。夜晚的暢談,更讓萍水相逢的「和平使者」,共同見證「世界人民大團結」的奇蹟。當初的我,一樣充滿了憧憬與期待:我的UWC生活,應該也是這樣的,化為我從小追求的樣貌吧!
其實在疫情時代的一切,都充滿了崎嶇與波折。儘管江蘇已經漸漸從疫情的創傷中恢復,大陸政府嚴格的管控政策,仍然造成國際學生滯留國外,無法返校。今年與我們同屆的外國新生,同樣也因為疫情,被Defer到明年入學,更在年中確定,明年他們也無法取得簽證。所以總歸來說,我們是少數能夠按時前往校園,幸運的國際學生。但作為UWC人,我們似乎繼承了一向「叛逆」的形象,在上海浦東疫情爆發的時候,毅然決然的與家人揮別,踏上飛向彼岸的班機。
UWC生活被隱藏的另一面,是無數看不到的取捨與犧牲。我們必須放棄在臺灣的學習,告別從小熟悉的環境,以及陪伴著我們的家人、朋友。8月17日,我獨自一人抵達了上海國際機場,周遭的一切皆與過去的旅遊經歷大相徑庭。跨出機門之後,接觸到的一切人、物,都被塑膠包裹,由漂白水浸潤,為著下一場「生化戰役」做足準備。接下來,開始了為期14天的隔離檢疫。記得當初低潮了好久,為著許多在臺灣未完成、不盡完美的一切感到難過與不捨。而這樣今非昔比的旅行經歷,是UWC旅程正式開端前的震撼教育,預示著之後即將遇到的改變與不適。疫情,儼然只是一小部分。
8月30日,結束隔離,我踏上了常熟校區,一個座落於昆承湖中央的生態島。那裡的一切都是金碧輝煌的,作為UWC校園中的「五星級飯店」名副其實。進入華麗的大廳後,一個巨大的UWC Logo聳立一旁,兩邊的牆上鐫刻著UWC Mission Statement、UWC Values及UWC學生的「全球」分佈圖(除了「被消失」的臺灣),格外顯著,深怕被來訪學校的客人遺漏。學校的建築,是古代與現代、中國與外國美學、華麗與簡潔的總和,有興趣參觀常熟校園的,可以參考:https://a92s1poxj.wasee.com/wt/a92s1poxj......(常熟世界聯合學院VR探校)
很快很快,常熟生涯,悄然拉開序幕。然而,校園中的一切,似乎都與暑假「模擬」的情境不同。我沒有遇到太多的溝通障礙,因為所有學生都講國語,即使腔調各異。我沒有遇到太嚴重的文化衝突,因為海峽兩岸的文化依然一脈相承,沒有太多的不同。我沒有遇到學業上的適應困難,因為在來常熟以前,我已經完全習慣了美國學校的課綱。在學期的開頭,由於太快習慣而麻木,太過順暢而無感,彷彿週遭的一切,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著。
沈浸在麻痺狀態的時光並不長,被潑了幾次冷水後,麻醉藥也速速退去。很快的,我就意識到,現在的常熟,現在的生活,並不符合自己的期待。我開始懷疑,究竟什麼時候,我開始完全接受了常熟,忘記申請書上呈現的自己?我為什麼一心投入到學業之中,將力行環保、推動交流、促進和平的承諾拋諸腦後?我怎麼忘記了UWC Taiwan衣服背後的「我是臺灣人」,融入了大陸,卻不知道自己作為臺灣人「學生使者」的使命?這些對自己的拷問,象徵著常熟的外在環境與自己的關係,從一開始的「類有機」統一,慢慢演變成矛盾。
我時常討厭在曖昧不清的政治環境下,那種話只能說一半,必須在逗點強加句點的壓力;以及說話之前,需要經過思考、過濾的疲累。客觀的說,學校周圍的昆承海峽,是一面窄窄的屏障,大陸在那頭,UWC的世界在這頭。要說學校的言論不開放、氣氛不自由嗎?其實不然。作為一所UWC,在學校還是有相對較大的討論空間,讓學生去交流、去激盪。只是,那些最敏感的,那些涉及到兩岸、國共、統獨、港藏疆、民主威權議題的,也正是那些我想討論的,被強制歸類於一個曖昧的「灰色區域」,從而無法得知自己的一字一句,是否符合政府、社群的期待。除了環境本身,大陸學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佔比,也造成了話語權的不平等。當一位大陸人說話的時候,有八個人在背後;而當一位臺灣人說話的時候,只有一個人支持。不管政治環境再為開放,一種淺淺的壓力仍然存在著,在表達之前添加了多一分的疑慮,也在談話的時候,安插了一層厚重的濾網,阻礙完全平等、開放的交流。至今回到臺灣,仍然會對中華民國國旗及街頭的抗議標語,感到一絲絲不適與恐懼。
從另一個角度來說,或許「不公平」也是其中的一個主因。大陸人有著自己的共同默契,受一樣的文化、一樣的電影薰陶,在認識之前,彷彿就有一種隱形的長線將他們連結著。同時,他們從小居住在大陸,早已習慣了當地的環境,也融入了當地的氛圍。而儘管與大陸學生享同樣的語言,文化所飽含的精神價值、生活方式及魯迅所說的「國民性」,是作為臺灣人的我們,需要花相對更長、更多的時間與心力,去磨合、去熟悉、去接納的。
「你在煩惱什麼啊?」
其實還有許多的不快與衝突,困擾著當時的自己。一次又一次,我開始在廣闊的校園中迷失自我。不知道常熟是UWC旅程的起點,還是一個華麗,卻充滿偽裝的牢籠。甚至也開始反思,離開臺灣之後,常熟的生活是否跟過去不同?放棄與取捨,是為了得到更多,變得不同。看了過去的申請書,抵達常熟之後,自己是否因為常熟的經歷,變成離開之前所期許的樣子?
也是那時候開始,我漸漸的從精神上封閉自我,離起初的冀望越行越遠。但當時的我過得好嗎?或許從某種層面來說,還可以吧。我在課堂上取得了滿意的成績,參與了許多特別的課外活動,也在吃飯、上課的時候,有一群朋友陪伴著。只是常常默默覺得,在表面的一切圓滿,事事順利之下,是否有一塊愣愣的空白,一片映著湛湛青空的缺口 —— 一個不知道如何彌補的天烈?(白先勇《樹猶如此》仿寫)
September Learning Programme(SLP,九月學習課程)是為了因應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疫情,給予老師足夠的時間返回學校,所設置的臨時性迎新項目,為期一個月。SLP是一個脫離截然不同的體制,融入新學校、新群體、新課綱的機會。但因為疫情時代的一切都太突然、太倉促,SLP課程的安排,似乎常常不盡如意,更也成為今年的學習,頗有爭議的一環。SLP由早晨的集會開始。在當中,線上的外國老師、學校「體驗式學習」顧問本·喬治主任,都會不斷強調UWC的光輝使命及崢嶸歷程,講述時代與世界賦予我們的任務是何等光榮、何等沈重。而在SLP的Critical Engagement(批判性參與)課程裡,曾經的UWC學生向我們闡釋多元的重要,鼓勵我們在UWC中放開自己,加入社群的不同活動,展現群體內在的多元。
然而,夢想愈加美好,現實也就更加殘酷。在本·喬治主任的口中,在Critical Engagement的課程裡,被描述的僅僅是一個沒有疫情、充滿多元的UWC。但物是人非,轉頭一瞥,是行政樓「中國共產黨常熟世聯學校黨支部委員會」辦公室高掛牆上的鐮刀鐵錘,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」與「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」宣傳牆,甚至是為了慶祝中共建黨百年、「建國」七十二週年,舉辦的所謂「偉大的開端」展覽。開始說話之後,才意識到自己所使用的是國語,一個因為一元化的人口,無限暢通的溝通媒介。走入學校的辦公室,見識到無數的形式主義,才發現許多事情的荒誕與怪異。渴望多元、渴望不同,自己卻居住在一個一元化群體,也甚至沒有勇氣、沒有膽量,去嘗試創造不同。也因此Critical Engagement,甚至是懸掛在牆上的UWC Missions & Values是一段時間裡,自己所厭惡的東西。他們代表我的理想與嚮往,但現實中的一切似乎都與之背道而馳,讓所謂「理想主義」,顯得無限虛偽。
幸運的是,我或許是在低潮期,過的較為順遂的臺灣人之一吧。去常熟之前,我花了很多時間,嘗試理解大陸的社會與文化:我學會了簡體字、掌握了「漢語拼音」、認識了那邊的政治思想、閱讀了幾本關於大陸的書。在學術方面,我也曾經在美國學校學習,所以對於國際課程,有更純熟的理解及能力。這些也當然消彌了許多與環境的矛盾,但不表示這些矛盾得到了完全的化解。換言之,可以說當時的低潮是淺在的,並不明顯,也只有在適應環境的某一部分之後,才有時間、有空間去思考,檢視自己的生活。那時候的低潮並不是源自於生活的不順遂,而恰恰是因為生活過的太順利,才有機會質疑,現在的自己是否與過去的期待、與申請時的理想,有所區別。
當時的狀態是低潮的,但也有一點點不成熟。而回首望去,或許一開始的麻痺,也是經過驚恐之後,一種自我保護的狀態,強迫自己去存活、去融入,成為群居人類的一部分。之後的低潮似乎也是一種必然,畢竟放棄了在臺灣的舒適,一定會更加期待,自己的生活能夠「像UWC」,能夠獨一無二,提供無數成長的養分。
暮然回首,其實很慶幸當時經歷了麻痹與低潮。因為這是第一次我願意走出舒適圈,看看那一個處於光譜另一邊的世界;這是我第一次願意反思,從生活中挖掘,自己的不滿與追求;這是我第一次願意面對生命當中的不如意,從一開始的拒絕、討厭、怨恨、後悔,到之後衍生出溫柔的力量。也正是因為麻痺期與低潮期,才使得我在之後的觀察期與穩定期,有了動機,也累積了勇氣去探索,找出一個內在與外在的平衡,並重新掌握自主權,創造自己在UWC裏嚮往的什麼。
<觀察期&穩定期>
在世界聯合學院UWC United World College的名字底下,隱含著一個關鍵詞:U(You)。UWC的環境僅僅是刺激學生、激盪多元、創造和平的舞臺,而在舞臺上的舞者,在中間表演的自己,才是UWC的主角。舞臺提供環境,但舞者必須主掌舞臺、利用舞臺,甚至學著與舞臺溝通,才能讓舞者的本真淋漓盡致的展現。就像學長姐常常說的:「你的UWC生涯由你創造」(“You make the most out of your UWC life”)。這一句話,也正是激勵我在觀察期與穩定期當中,轉化低潮為行動的動力與能量。我想主動在舞臺大膽發揮,而不是被動的由外力所牽制。
不同於平常的繁忙,聖誕假期的空白與空窗,似乎是重新找回自我,反思過去半年的機會。中午起床,點外賣,下午看劇,晚上吃飯,半夜找同學聊天,這樣的作息,在兩個月不斷地重複著。也因為時間變得空閒許多,有許多機會能夠與面對相同處境的臺灣學生,一起思考,一起激盪,開闢人生的出路。而很多時候,過去一學期噤聲、逃避、苟活的畫面,不斷在腦中迴盪,似乎正促使著自己在新的學期,做出新的改變,讓CSC的生涯不在圍繞著環境旋轉,而是真真切切,實實在在的回到自己手中。
因為自己複雜的背景及身份,寒假也有機會獨自到訪上海與南京,開啟一場被來自雲南的祖父母,形容為「尋根」的旅程。在探索南京的路途中,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景物:國民政府總統府、行政院、  國父陵寢,還有不在藍天中飄揚,被中共歸類為「歷史遺跡」的青天白日旗。旅途的安排與過程並不順遂,尤其作為第一次在大陸旅遊的背包客,許多事情是必須多加留意與關注的。然而,這趟旅程除了讓我修整身心,更也激起無數的反思與對話,站在新的角度,重新思考身分認同、文化意識的來源和塑造。也進一步思考,在大陸廣闊無垠的土地上,能否在學校、在常熟,做一些不同的事情?
從一開始的擔心、計畫到出發,這趟旅程也讓我知道,只要願意踏出第一步,只要願意脫離舒適圈,最後得到的養分,將是無與倫比的。也是敞徉在紫金山的時候,我才漸漸意識到,或許大陸與常熟能提供的比我想像的更多,與世界相處的方式,並不是只有一種而已。我不需要一昧的去抱怨、去反抗,而是應該以更加寬容的姿態,去理解、去對話,去探索在環境當中,自己所擁有的空間。一切唯一需要的,是踏出第一步的勇氣與堅毅,是不斷尋求自我、渴望改變的執著。
選擇勇敢,選擇踏出受到禁錮的圈子,是讓UWC生活從麻木與低潮,轉換為感知與行動的第一步。選擇勇敢看似簡單,實則困難,因為過去半年,已經下意識的建立了一套與環境的相處模式,而為了勇敢,則代表這些相處模式必須受到取代,變得截然不同,甚至變成曾經的自己,會害怕、會敏感的樣子。一路走來,清晰記得曾經的寫作老師,說過的銘言:「勇敢,是一種選擇」。只是這句話一直被我安放在內心最深的角落,沒有被實踐在生活之中。
然後,懷揣著對世界的希望與接納,搭配著青澀的勇敢和執著,以及一些些在第一學期累積的經驗,我們在黑暗中靠著一點點遠方的亮光,摸索前行的道路。路途中遇到了許多阻礙,環境的、人為的,更有著無數的死路,而隧道盡頭的希望,似乎也在一次次的卻步中,變得微弱與渺茫。儘管如此,我們依然堅信,遠方的光仍然存在著,只有靠著探索與常識,勇敢向前邁出第一步,最後才能找出我們與常熟社群交流的方式,才能知道臺灣人存在的意義,還有在離開常熟之前,自己想要收穫、拾起的什麼。
「有路,咱沿路唱歌。無路,咱蹽溪過嶺。」(謝銘祐《路》)
一步一步,這樣的念想在由臺灣人主導的兩個專案中,經過不斷地發酵與收斂,以不同的維度、不同的方式呈現,便也從「觀察期」過渡到「穩定期」。於是,在「好年冬 Ina Minokay」當中,我們將來自島嶼,源自布農族、阿美族及閩南人的歌曲,搬上了舞台。讓臺下的聽眾,每一個願意加入這場慶典的你們,共同與我們盡情歡笑,放手歡唱,點亮手電筒與心靈的光,找回樂舞最純粹的形式。我們也在「臺灣文化展」當中,共同暸解、慶祝著臺灣的多元,讓本土的食物、本土的文化,原封不動的在海峽的另一端,閃閃發光。
「Tear down this wall!」(雷根《推倒這堵牆演講》)
也因此,在「驚恐&低潮期」中阻擋我們的高牆被推倒了,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的橋樑,它促使著來自我們與你們去探索彼此的文化,尋覓兩邊的同與不同。更重要的是,他找回了我們生而為人,那種願意接納彼此、熱愛彼此的感動。而這一兩個段短暫的片刻,也成為我在常熟最精彩、最難忘的環節之一。
就像樂舞曲目《出頭天》所唱的「彼一日,咱會當出頭天」。做完這些專案之後,我彷彿又對自己的島嶼、自己的家鄉,產生了愈加深刻的理解與聯繫。甚至也更加熱愛島嶼文化的多采多姿,不同族群的深深交融,以及當人與土地重疊、豐饒之後,所形成的燦爛彩虹。也因為中國大陸獨特的政治環境,計畫專案時需要不斷地思考:臺灣是什麼?什麼能夠代表臺灣?作為臺灣囡仔,要如何向世界介紹島嶼?在過程中,更漸漸暸解UWC之所以多元,是為了要在多元的群體中定位自我,在廣袤無際的世界中,探尋自己的源與根。
我想結束以後,可以更加堅定地說出:我是段必安,我來自臺灣。
我也知道,要如何越過文化、語言與思想的隔閡,在人與人的山嶺,架起愛、相信、與希望的橋樑,並向世界的另一端傳達一段清晰、直白卻明確的訊息:「我們是小國小民,更是好國好民。」
<常熟之於我>
UWC Taiwan過去的每篇Reflection,幾乎都廣泛流傳著,這麼一段真實且犀利的話:「世界聯合學院不是一個烏托邦 Utopia」。
世界聯合學院從來不是,也並不會成為一個「烏托邦」。從UWC最為理想的使命與狀態來說(請注意:是最為理想的),UWC是一個大熔爐,那裏裝載著來自不同國家、不同民族、不同背景的人們。他們在校園裡,分享彼此最真實的故事,探討世界最為真實的樣貌,並將這段經歷與收穫,化為一粒種子。待他們長大成熟、學成歸國之後,能夠在家鄉播種、澆灌,讓世界往烏托邦的方向,更加邁進一步。換言之,UWC是極為真實的,因為他將目光投向世界最為陰暗、最為邊緣的角落。而唯一貌似「烏托邦」的,是他的使命,一個胸懷天下、志向遠大的夢想,一個很難實現,需要持之以恆的耕耘,才能構建的未來。這個使命,存在於多數UWC學生的心中,鼓舞他們去奮鬥、去創造,以實際的行動,讓不可能成為可能,讓理想成為現實。
而今年的常熟,又與上述UWC理想的狀態,更加不同,或許也更接近現實吧。最近曾經在朋友的部落格,看過一句美商蘋果創始人,賈伯斯先生的話:「你無法預先把現在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串聯起來,只有在未來回顧今日時,你才會明白這些點點滴滴是如何串在一起的」(“You can’t connect the dots looking forward; you can only connect them looking backwards”)。的確,世界聯合學院將每一個時刻、每一段體驗打成了碎片,最終卻又讓時間,將他們組裝回來。從點連結成線,又由線形成面,環環相扣、面面接壤,透過「驚恐期、低潮期、觀察期、穩定期」的黏著,塑造出截然不同的自己。
儘管常熟的一年充斥著許多不如意,好多事情偏離了原本的理想,也似乎與其他人的UWC經歷有所不同,但在時間的催化之後,我想我能夠自信的說出這句話的下半段:「所以你必須相信,眼前發生的點點滴滴,將來多少都會連結在一起」(“So you have to trust that the dots will somehow connect in your future”)。在校門口淚別朋友,驅車跨過狀元堤之後,過去的一年之於我,似乎搭載了截然不同,獨一無二的意義。我知道常熟讓我學會,如何在逆境之下,仍然想辦法代表臺灣、展現自我。常熟讓我理解,要以更加廣闊的視角,看待眼前的世界,才能成為更好的自己。常熟也教會我,不管空氣多麽稀薄,也要以更加溫柔、更加寬容,卻不失堅韌的姿態,與自己及周遭對話、相處,儘管是自己最赤裸、最遍體鱗傷的狀態。
賈伯斯又說:「你得去相信,相信直覺也好、命運也好、生命也好、或甚至是輪迴」(“You have to trust in something your gut, destiny, life, karma, whatever.”)。一年過後,我也堅定相信,常熟只是一個開端。我相信一年來所累積的種子,必將在未來發芽,茁壯,並且不斷散播出去。我相信,UWC歷程中一切的不完美,都將在未來的某時某刻,展現出舉足輕重的價值。我相信,UWC的旅程還有好遠好遠,而常熟的經歷,只是極其渺小,卻依然偉大的300天,片刻,永恆。
最後最後,想要在Reflection的結尾,感謝UWC臺灣理事會及尊敬的主席陳藹靈女士,賦予我前往常熟的機會。謝謝爸爸媽媽的不斷支持,謝謝老師的殷殷教誨,更謝謝有幸相識的大陸與臺灣同學。當然也要感謝,那些在過去一年,曾經陪伴我、擁抱我、改變我並完整我的,每一個你們。
2021年第五屆常熟世界聯合學院Foundation Programme,在這一刻,正式畢業。願自己明年在英國,能夠牢記申請UWC的初衷,永遠葆有對世界的接納與好奇。願幼稚的執著與理想,融合成熟的知識與能量,讓世界與自己,日復一日,變得更加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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